诡丽幻谭

[诡丽幻谭]文组官号,有意入组可私信。

[联文]七夜谈(一)


文/白银滑稽@白银滑稽 


现在是第一个夜幕降临、月光黯然的夜晚。我并非某个宗教的教徒,但我一直深信命运,相信我们今天在此相聚乃是命运的安排。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去,只是不一定愿意吐露而已。具有意义的故事与富含哲理的怪谈会使人变得更加明智——我一直都如此坚信。

许多人也许会好奇我的过去,因为我有着极其罕见的碧绿色瞳孔与银灰色的头发,带着这样一个奇怪的面具,背上还背着这样一个诡异的木箱。

讲故事并非是我的强项,但却是我的兴趣。我将讲述第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希望我的故事能让诸君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尽管我不愿意,但是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那片冰霜封印、毫无生机的土地就是我的家乡,昔日的贸易重镇苏勒格。

我,法尼•西尔弗,美洲北部苏勒格人,在二十年前前往伦敦北郊的伊米尔大学学习,今天因为一件奇怪的事得以回到家乡。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家乡富饶而美丽。

苏霍姆兰德的凉爽山谷,佩伊斯德的鹅卵石小巷,卡梅尔的覆盆子森林——那里有鹿与熊的巢穴,在天气好时可以看到那些动物的身影。特鲁格斯的小水塘,玛维港络绎不绝的人流。在风顶塔上,向北角堡的方向望去,才能看见一点点的白色——绝不会像现在,可怖的苍白一望无际。苏勒格孕育了我,我现在很难接受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现在,这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昔日的树林与草地被冰霜吞没,变成了这冰雪的祭品。这里的教堂早已被破坏,迟迟没有修复——这代表着人们已经彻底对这里失去了希望——毕竟教义是固民之本。

这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大多数人早已离开或是在离开的准备阶段,他们的屋舍还屹立在雪地中,等待着一去不返的主人再次推开房门。偶尔能看见一些外来人,面色阴沉,低着头匆匆走过,一下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拐角处。就算是有喧闹声,那也一定是人们拖家带口准备收拾行李离开时对孩子的吆喝——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甚至不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雀跃着,玩耍着,丢着雪球,堆着雪人。

我走在这些荒废的建筑物旁,试图寻找以前我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遗憾的是,我不能承认这里是苏勒格,或者说,不能承认这里是我认识的那个苏勒格,那个美丽的苏勒格,那个充满活力的苏勒格。

我的祖先是乃是来自大不列颠岛的贵族,在开辟新大陆时随着军队前往了美洲,在美国独立战争后被驱逐到了美洲北部,也就是现在的苏勒格。

我的童年是在祖传的宅邸之中,与一位印第安籍老管家一起度过的。老管家总是喜欢在我闲暇时拿出一本古老的族谱给我看,其上显示我身上流淌着“永恒之王”亚瑟•潘德拉贡与“林中王”由拉•阿斯加的血液,是实打实的皇族血亲。

在族谱末端的三个名字——我祖父的名字、我父亲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是用同一种字体书写的。我猜想那是老管家的字迹,因为据说老管家就是在我祖父一辈时开始侍奉我们家族的。

自我记事以来,就是老管家在一直陪伴着我。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都失踪了,我只能靠老管家含糊的描述与一点点模糊的回忆来勾勒他们的相貌:父亲大概是一个带着金丝镶边眼睛的严肃学者,母亲则是一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女中豪杰。

至于祖父,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对他没有半点记忆。但老管家却对他的相貌记得格外清晰,不止一次向我描述道:“老爷是一位威仪的绅士,他梳着平整的背头,蓄着坚挺的短须,眼神有如老鹰一般锐利。”

对于这些要素,我拼接起来以后只得到了一个结果:约瑟夫•斯大林。

据老管家说,我的祖父是一位著名的医生,他的医术非常高明,在本地有着极高的威望。据说他不仅为老弗朗西斯、亚兰斯•韦伯和约翰•德姆奥克等一众名人开过刀,甚至和瑞典国王上过同一张餐桌。

而我的父亲则是从伊米尔大学毕业的学者,博士学位,专攻领域是神秘学。据说他为了研究几份诡秘的史料不惜满世界地乱跑,一面跑去哈佛大学查阅某本禁忌书籍,一面又跑去新西兰拜访某个老神棍,忙的不亦乐乎。而我的母亲就这样陪同着他,从未离开。最后,两个人在前往中国的旅途中失去了消息,届时的我还不满一岁。

我的老管家见证了两代人的兴衰与一代人的成长,最终在我成年的那一个晚上永远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据坊间的流言说,这位印第安老管家是我祖父早年时在荒野的冰天雪地之中救出来的沦亡者,来自南方的提培堪娄湾。印第安人曾经在那里建起了一座伟大的先知城,后来美国人摧毁了那里。住在那里的绝大多数印第安人沦为奴隶,少部分逃了出来,而老管家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亲手把衰老的管家埋在了家门前的花园里,葬在我祖父那方正而小巧的墓碑旁。我变卖了家业,然后便只身前往欧洲学习。

过去的美好回忆会将眼前的荒凉无限放大——虽然我的过去也美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月前,我在伦敦南面的食尸鬼街漫无边际地瞎晃时,一个衣着奇异、举止鬼祟的兜帽男人迅速地将一封信塞到了我的手里。当我反应过来时,他早已匆匆拐进了食尸鬼街那阴暗深邃又复杂交错的小巷中,不见了踪影。

当我看清那封信上的发件人后,我只感到背后一阵阵寒意袭来,像是裹挟着冰霜的巫妖在我耳边呢喃。

这个名字的主人本是我的至亲,我至今都记得是他那并不白皙、略显粗糙的大手牵着我长大,现在他却带给我无限恐怖。

那名字叫“Inti Unancha”,太阳旗。这是一个印第安名字,我只在苏勒格的房间传说中有所耳闻。

他正是我的老管家,我亲手将他埋在了我家的花园,挨着我祖父的墓碑。

我走在雾蒙蒙的街道上,目光在灰暗都天际间游荡,寻觅着被迷雾吞没的高塔。

苏勒格的夜晚是绝对不好过的,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在这里尚且温暖的时候,北方就时常会有狼群夜袭。现在这里变成了白色的坟场,再也不会有狼群的侵扰了,取而代之的是游荡在荒野的孤魂和狂暴的风雪。

据说在英国统治这里的时候,苏勒格是关押穷凶极恶罪犯的地方,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这里的地牢与监狱之中,后来这里被军营取缔,在加拿大独立后变成了一个小镇。

曾经,我知晓这座小镇里的每一条街道与每一座房屋。

现在,我站在陌生的街道旁,抚摸着陌生的墙壁,深感自己的无力。

当初我离开苏勒格去伊米尔大学进学,就是为了追随父亲的脚步,并且希望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与他再次相逢。

在我离开的二十年的时间里,这座城市完全改变了模样,从充满活力的孩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我不仅没有找到父亲,反而让自己白白老了二十岁,还丢了对家乡的记忆。

此时的苏勒格是一座空城了。

人类是经受不住严寒侵蚀的,许多年轻人早早就离开了这个逐渐冰封的城镇,前往更加温暖美好的地方寻求发展。老人不愿意离开自己世代耕种的土地,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悉的溪流消失、树木倾倒、土地荒芜。

实际上,这里没有荒废,只是换了主人。从深渊中爬出来的狰狞可怖的渎神之物占领了没有人居住的屋舍,在其中彼此撕咬着——这样做只是为了多占领一些空间。其中一些体积小的,其古老与邪恶程度甚至超过那些庞大的。它们以吞噬血肉为乐,为荣。往往吞噬血肉最多的,就是其中名誉最高的,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撕咬的对象。

当然,深渊并不会自己打开,一定是某个人通过某种仪式打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门。

很显然,这座城市正在经受某种不可言说的灾难。

我颤抖着摸出一盒“国王大道”牌香烟,颤颤巍巍地抽出其中一根,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大概是里面的煤油冻住了。

“该死!”几次尝试无果后,我无奈地把打火机丢在一边,干巴巴地叼着烟,望着天发呆。

“喂!”一个声音将我拉回了雪地里,回过神一看,一个大叔递过来一支打火机,上面冒着淡蓝色的火焰,“要火么?”

我愣了一愣,快速地打量着这个眼前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个挺拔的男人,肌肉的轮廓十分明显,黑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理,花白的络腮胡算不上整齐但也不乱。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像是古铜色的大神雕像。

犹豫了几秒,我还是凑过去点燃了香烟。

“煤油里要滴几滴酒精,不然会冻住。——干脆这个打火机就送给你了吧。”那大叔将打火机递给我,随即问,“我是苏勒格的守门人。你为了寻求什么而来,又希冀带着什么离去呢?”

“我来是为了寻找我的故人。”我随手接过打火机。

“年轻的外乡人啊,如你所见,这里并非人类应当长久驻足之地,你的故人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寻找。”守门人皱眉,显然认为我是某个前来观光旅游的纨绔子弟,“所以说,相信我,请回去吧,至少在天黑之前还来得及。”

“我回来只是为了了结我父辈没能了结完的事。”我望向逐渐阴沉的天空,“我只想知道,西尔弗医生宅邸的位置。”

“你是什么人?”在听到西尔弗一词后,守门人明显显得有些惊讶。

“吾乃法尼•西尔弗!梅塔•西尔弗之子,维兹•西尔弗之孙。我回来了!”我吐出一团烟雾,那烟雾在空中狞笑着,最后在狂风的撕扯下化为碎片。

守门人将泡好的红茶端到我面前,静静地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这里是守门人的取暖小屋,也是守门人平时休息的地方。

如果要法尼好好形容一下这座小屋,那他可能找不出比“寒酸”更加合适的词语了。

一张桌子横在房间中央,两把椅子胡乱地倚在桌边,桌旁便是取暖用的壁炉。一张小小的行军床缩在房屋的角落里,一旁的小箱子上堆放着一些衣物——这便是守门人小屋里的所有家具,很难想象这个雕像似的男人就凭借如此简陋的生活用品在这片无情的土地上生存。

我轻轻泯了一口红茶,望向守门人那略显沧桑的脸。尽管多年以来保养有方,但岁月依旧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你还是回来了啊。”守门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叹了一口气,“西尔弗家族的最后一人……原本我希望能独自面对这一切,没想到最后还是你自己回来了……”

“我回来是为了关闭大开的『门』,以安息多年以来迷失在这片冰霜废土的灵魂,守门人。”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怎么会知道『门』?”守门人显得很诧异,“世界上只应该有两个人知道『门』,一个是你已逝的祖父,另一个就是我自己。”

“是这封信。”我从大衣的内层中拿出那封令人不安的信,递到了守门人面前。

守门人拆开那张被我逐字研读、给我带去一个又一个噩梦的信封。在读过三行后,他拿信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门』被打开了?”他的眼中满是惊恐,“不,不可能,我明明亲手关闭了那扇罪恶的『门』……”

“很不幸,『门』确实打开了。”我把玩着那支小巧的茶杯,“实际上你回来也是为了关上『门』对吧,不然你大可以远走高飞。”

守门人沉默了半晌:“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要当年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我将茶杯放在桌上,“还关于『门』的所有秘密。”

“你真的决定插手?”守门人显得很犹豫,“你得想好啊,当年你父亲就是因为……”

“不用说了!”我打断守门人的话,“我意已决!”

守门人轻叹一口气,开始了他的叙述——

苏勒格,一个孕育黑暗于悲伤的普通小镇。

这里本就是印第安人世代居住的古老肥沃土地。他们在这里耕种、狩猎、繁衍,生生不息。同时,他们也在信仰着一位古老的神袛,用炽热的鲜血换取族群的延续。

在苏勒格的印第安人的语言中,这位神袛被称为“厄米斯”,有“残酷的冰霜”的意思。据当地印第安人的古老神话中描述,这位神袛乃是远古之前的天外来客,具有人类无法企及和想象的伟力和知识,还能操纵人类的衰老与年龄。——当然,除了这里迷信又愚昧的印第安人,并没有人相信这位神袛真的存在。

1783年,美国宣布独立后,英国人丢失了五大湖以南的大片领土。于是一群英国人逃到了苏勒格,他们将这里大部分的印第安原住民驱逐进了西南方那残酷的荒野,并破坏了这里为“厄米斯”所搭建的所有庙宇。

来自英国的侵略者在烧毁的庙宇上搭建了一座宏伟的教堂,并且强迫所有留下来的印第安妇孺信仰基督。

没有人发现,一切异变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维兹•西尔弗正是在那时生于苏勒格。他的父亲是英国在当时的美洲部队大人物——大名鼎鼎的『铁血勋爵』威尔斯•西尔弗中尉。当年正是他下令驱逐印第安人,在之后他还将这座小镇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死亡监狱。

维兹从小就看着军人受伤的血流、听着他们痛苦的哀嚎长大,这一切景象都对他那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所以维兹立志要当一名医生,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1808年,他告别了自己的父亲,前往伦敦学习医术。

维兹一抵达伦敦,便为丰富的医理病解所倾倒,他很快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几近到了忘乎所以的境界。

死亡乃是医生的第一大敌,于是维兹在学习的同时,也在研究与死亡对抗的方法,只是一直没有头绪。

五年后,维兹自伦敦学成归来——这与他当时与父亲所计划的晚了一年。可当他回到苏勒格时,却发现父亲已经在家中过世,而他苦心经营的监狱也早已荒废了。

老威尔斯的尸体上没有一处伤口,只是看起来苍老得可怕。原本挺拔的黑胡子变成了惨白的长须,原本紧绷的肌肉也萎缩得厉害,像是老了二十岁。

凭借自己所学的医学知识,维兹并不敢相信一个人能在五年内产生那么大的变化。不过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因为老威尔斯的尸体无论怎么检查都像是自然死亡的。

维兹没有深究,只是将父亲的死归咎于自己的不孝,然后便将父亲埋在了他生前所经营的监狱旁。

可维兹此时又敏锐地发现,镇子上也有许多人呈现出了快速衰老的迹象,其中甚至不乏才二十多岁就长了一大把白花花的胡子的年轻人。

“只是睡了一觉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维兹采访了许多变老的人,普遍都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维兹没有头绪,只是每天都去苏勒格附近的荒野中散步。

一天,他发现了一个睡死在荒野中的印第安人。

凭着医者仁心的本性,他将这个印第安人救回了家,并给他温暖的食物与居所。

“我是太阳旗,我来自南方的提培堪娄湾。”这个印第安人用印第安语说,因为维兹自小生活在苏勒格,多少懂点北部印第安人的语言——苏勒格语与提培堪娄湾大致同源,“美国人杀了我们的首领,烧毁了先知城。我们怕火,好多人都被烧死,我跑了出来。”

维兹心生怜悯,便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印第安人,让他帮忙打理家务。

与此同时,维兹收了一位年轻的学徒,他是苏勒格当地家族的年轻子嗣,叫德姆赛。维兹希望能通过传授技术改变苏勒格缺少医疗工作者的现状。

德姆赛勤奋好学,虚心沉稳,得到了维兹的赞赏。

与此同时,维兹似乎在研究着什么,他也从不向外人泄露。

时间一转便是十几年,维兹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在国际上的威望也越来越大,时常会去国外参加一些学术交流会。而德姆赛成了一个青年,医术很是精进。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那个叫“太阳旗”的印第安人,他依旧日复一日地为维兹打理家务。

德姆赛一直本能地排斥这个老印第安人,这个老印第安人平时会对着天空发呆,口中还时常会不断地喃喃着什么,像是老巫师在念咒,又像是老乌鸦在告哀。

有那么一段时间,维兹前去瑞典觐见瑞典国王。德姆赛时常看见那个老印第安人鬼鬼祟祟地在苏勒格的小道与巷子里穿梭,似乎在刻意躲避着追踪。

德姆赛决定跟踪那个老印第安人一次,于是他悄悄地跟随着老印第安人在小巷中穿梭,他经过了充满棘刺的墓地,最后却到了苏勒格的教堂中去。

德姆赛觉得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个印第安人会到基督教的教堂中去?为什么他又要大费周章绕那么多路?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德姆赛悄悄地跟着老印第安人走进了教堂之中,看到了那扇『门』。

那是何其可怖的景象啊!那『门』并不依附于某一门框或是门槛,它便是如此诡异地悬浮在空中,与周围的空间有着明显的区别但又是与周围的环境如此契合。『门』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没有固定的厚度和大小,因为它似乎只是能包容一个人进出,同时又包容了整个教堂、整个宇宙!从那『门』细小而无限宽敞的缝隙中就可以瞥见日月星辰,可以瞥见世间恒定又无形的真理,可以瞥见腐烂崩坏的人形,可以瞥见宏伟浩荡的宇宙!因为其中是五彩斑斓、扭曲永恒的星空!

仅仅是一眼,德姆赛便感到难以承受。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奔跑着,希望能逃离这虚无缥缈而有真实存在的梦。

那天,远行的航船带回来了维兹的尸体。

可怜的老维兹看起来在几天内老了十岁,形容枯槁,长须惨白。

德姆赛为维兹痛哭,于是他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举起了火把,投向了教堂。

其中,德姆赛便是我——如今苏勒格的守门人。

眼前的教堂不大,但是却把“荒凉”一词解释到了极致。

教堂那高耸的穹顶缺了一个口,无尽的风雪从其中灌入,其中盘旋的风声即便在教堂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哥特式的厚重大门将教堂里和教堂外隔开,形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确定高温能破坏『门』?”我叼着烟,打量着这个由我曾祖父建造的古老教堂。

“我并不确定,但值得一试。”德姆赛神色凝重,如临大敌,“这个教堂经历了两次翻修,现在已经不能被火焰直接灼烧了,恐怕要进入内部破坏『门』。”

“说起来为什么翻修过两次?你烧过两次么?”我问。

“呃……”德姆赛想了想,“第二次烧的另有其人吧,和我没太大关系。”

“说起来……”我有点怅然,“老管家真的是杀了我祖父的恶魔么?他明明陪我长大,怎么会……”

“嗯?”德姆赛神色看起来很是惊讶,“什么?老管家陪你长大?别开玩笑了!当年我看着他死的啊!”

“什么?!!”德姆赛的话将我的恐惧推到了最高峰,难道我就是和一个幽灵相处了十八年?

“真该死!”德姆赛突然骂道,“好了!现在怕什么也没用了,早点解决这件鬼事儿,你我都可以解脱!”

确实,只要能解决眼前的事情,相信那封信也能得到解释,我也不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害怕了。

我强行稳定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

德姆赛和我合力将厚重的教堂大门缓缓推开,走进了教堂内部。教堂内一片漆黑,并没有德姆赛描述的『门』,反而散发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可怖腐臭。

“德姆赛?”我心中有些害怕,于是呼唤道。

无人应答。

身后的大门冷不丁地突然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德姆赛?玩什么花招!”我心头一颤,感觉不妙。

“在呢。”德姆赛点燃了教堂圣桌上的一支烛台,随口答到。

当圣桌上的烛台一亮,教堂中所有的壁灯结连亮起,像是一串漂亮的连锁反应。

这时我才看清楚这个教堂内部的样子。

教堂的四壁上涂满了狂乱的涂鸦,将原本在壁画之上飞翔的天使涂改成嗜血的疯狂飞虫,将圣父的画像改成了一个绿色的、散发幽光的章鱼头,又将和谐美好的伊甸之景变成了可怖阴森的死亡冰原。

教堂的腐臭大概是地上那些枯槁又扭曲的面孔所传来的,寓意着不祥的血液肆意在房间里流窜,不时有深红的泡泡在这摊血液上轻轻炸开。这教堂的地上随处可见一些细小的骨屑,偶尔还能看到一只干瘪的眼球。

“你在干什么啊德姆赛!”目睹这一切的我迈不开双脚,只是站在原地打颤。

德姆赛没有理睬我:“厄米斯大人,我带来了西尔弗家的最后一人——我当然知道是他们一族破坏了您的神庙,所以我将他们祭献给您。”德姆赛对着教堂里的神像大喊,这一幕看起来是如此疯狂,“请您享用!”

“德姆赛!”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尽管我曾经说过什么“我意已决”之类的话,但那其实完全是在耍酷。我现在失去了唯一的盟友德姆赛,最糟糕的是正是这个“盟友”要置我于死地。

“不,他并不是西尔弗家族的最后一人……”某种空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在教堂之间回荡,既像是从这里发出的,又像是从那里发出的。但我能确定,这并不是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所能发出的。

突然,我的精神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击,觉得自己动弹不得。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似乎爬上了我的脊梁,将它们那细腻而锋利的芒针刺入了我的身体。与此同时,德姆赛笑得是那么狰狞,他边笑边举起了一面镜子。

我尖叫了起来,因为镜子里的我正在迅速地衰老:皮肤开始变得扭曲皱褶,胡子像是发了疯似的飞速生长,头发也快速地从卡其色变成了银灰色——我正在重蹈我曾祖父与祖父的覆辙!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因为我本身年龄不大,所以并没有像是曾祖父和祖父那样之类衰老至死,而是清醒着接受自己突然变老这一事实——这并不比直接死亡仁慈。

我陷入了无穷尽的绝望之中。

此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乎突然在我身后响起:“站起来!你可是‘永恒之王’亚瑟•潘德拉贡与‘林中王’由拉•阿斯加的子嗣,不能在这里倒下!”

身后那厚重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爆裂开来,一个我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身后,向我伸出了手。

“西尔弗的最后一个子嗣……来了……”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充满了杀意,似乎夹杂着不可湮灭的冰霜与死亡的痕迹。

“老管……不,父亲!”我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的是你么?父亲!”

“是我!”那男人吐出一团烟,“梅塔•西尔弗,傻儿子!先起来!”我连忙借由父亲的手站起,踉踉跄跄才站稳,“嘛,说起来被你这个老头形态的儿子叫父亲的感觉还蛮奇妙的……”

“你果然没死!你果然没死!”德姆赛疯狂地大喊,“我就说为什么会有一个印第安老男人一直保护这个小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一句话讲两遍这个习惯挺让人恼火的。”父亲把烟在墙壁上摁熄,“你这个疯狂的杀人犯,简直让我恶心!”

“谁是杀人犯?谁是杀人犯!”德姆赛不屑地反驳,“可恶的威尔斯!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暴民!暴民!而维兹则是一个披着狼皮的伪君子!为了研究不择手段!你知道他偷了多少具尸体吗?你知道他在没有尸体时如何制造尸体吗?你什么都不明白!只有我才能明白世间的真理!只有我才能明白世间——”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德姆赛应声倒地。

“拜托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父亲不屑地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大人,时代变啦!”

“我的……代言人……”空灵的声音逐渐转为愤怒,然后化为了滚滚的浪潮,像是要吞没世间的一切。

“父亲!小心!”我虽然嗓子也哑了,但我依旧竭力地大喊。

“傻孩子!快跑啊!”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人是永远打不败旧日支配者的,只能尽可能地用元素对祂们造成伤害,否则应对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跑!

“我早就应该是死人了,只是当年遇到一位叫做穆兹的医生。他告诉我主要器官只要不被破坏,人就可以达到永生。加上你祖父的理论和实践,我成了一个只要内脏不受损、温度够低就可以理论达到永生的人。

“法尼,能与你一起度过十八年的快乐时光,我真的很开心。哪怕我并不是作为你的父亲,哪怕你也没能认出我。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如果你能将这里变成一个火场,那么请你将我点燃,这样我们可以彻底终结西尔弗家族的宿命,你也可以自由了。如果你不能,就请快跑吧,跑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

此时的父亲已经渐渐开始呼吸困难了,我猜想大概是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已经将父亲捆住,并且已经开始试图捆住我了。

我拿出那个滴了酒精的煤油打火机,奋力地向父亲脚下的地面掷去。

打火机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终在与地面猛烈撞击后产生了绚烂的火花。

我没有回头,只是听见了某种可怕的哀嚎声与隐隐约约传来的爽朗笑声……

下一次来到苏勒格,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明明已经盛夏了,苏勒格的积雪才刚刚开始褪去。

离开这里的人还没有回来,大概要等到积雪全部化完后,他们才会再次回来吧。

我杵着拐杖,踩着浅浅的积雪,又一次拜访了那座让我悲伤的教堂。

尽管我很确信那里曾经发生过数不清的命案,堆积了数不清的骸骨,但我仍然一眼就找到了父亲的那一具。

我收拾了他的遗骨,装在了我的小木箱里,从此便带着他与我远行。

每个人都有过去,只是看你是否愿意倾诉。讲故事并非是我的强项,但却是我的兴趣。这就是我的第一个故事,希望能让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END—


注:

1.主人公姓名,法尼•西尔弗(Funny•Silver),可意译为滑稽的•白银~QwQ。而苏勒格则是糖的变体,暗示故事很甜。

2.苏霍姆兰德、佩伊斯德、卡梅尔、特鲁格斯、玛维均为人名变体。

3.通过风顶塔及北角堡的英译可以暗示主人公的结局。

4.由拉•阿斯加,出自《加里加德与十二神箭》,原本是一个异世界的王,被某个没节操的扯淡人拉来与亚瑟王平起平坐了。

5.老弗朗西斯、亚兰斯•韦伯、维兹•德姆奥克均为异世界里的国家领导人或著名将领,瑞典国王是被莫名其妙拉过来的

6.伊米尔大学为伊米尔学院变体,是在异世界灵谷崖城的著名学府,主教魔法与神秘学。

7.哈佛大学的怀特纳图书馆里藏的是《死灵之书》,新西兰的老神棍则是新西兰的一位官方钦定护国大法师Ian Brackenbury。

8.提培堪娄湾,是真实存在的美洲地点,先知城也是。这里暗示印第安人管家与特库姆塞部落有关系,甚至可以就是“先知”本人。

9.国王大道是英国真实存在的一条街道,这里说明主人公确实是从英国赶来的。

10.食尸鬼街,取自《JOJO的奇妙冒险》,dio出生并长大的街道,乔纳森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史比特瓦根。

11.本文中的穆兹医生及其提到的“长生不老”的方法均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短篇小说《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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